傍晚時分，他們已經滿載而歸。

冬日裏的晚風還是有些清涼，冰河邊上，北漠卻忙得熱火朝天。

她將買到的三十多件禮物分成了每兩件一堆，嵐煙十六歲生辰，這裏的三十二份剛好夠言安補上他曾經錯過的她的生辰禮。

這個主意，是在她意識到一次性送太多會顯得很沒誠意的時候想起來的。

言安自然是十分讚成，一直眸中含笑地在一旁為她打下手。

一切都很順利，直到她突然發現，好像突然多出了一件。

她納悶地將眼瞅著有些很陌生的最後那一份拿了起來，奇怪道：“我怎麽不記得這個……”

“這個，是我趁你不註意買下來的。”言安緩緩上前，接過錦盒，雲淡風輕地道，“你陪我忙了一日，這是我給你的謝禮。”

她驚訝：“言公子……”

“你我之間，用得著這麽客氣嗎？”他微然一笑，道，“叫我言安如何？”

有風從河面吹來，清涼如水，笑意漫上她的眼角，她十分樂意地點頭，轉瞬間便將註意力轉移到了他手中的錦盒上：“言安，你送給我的是什麽啊？”

他還未回答，她卻已經主動將禮盒奪了過去，還替他作了答：“我知道，禮物是不能當面拆開的對不對，那我回去再看好了。”

言安收回了空空的雙手，笑道：“看來你很有經驗。”

她嘿嘿一笑，頗有些自豪地道：“這是我第三次收到禮物哦。”

言安笑了笑，並不介意地道：“但是，我並不介意，因為我知道，這份禮物，你一定會喜歡。”

“是嗎？”好奇心大起，她將早就有些不安分的魔爪伸向了錦盒，打算拆開，“那我可不客氣了……”

只可惜，她還未有所行動，耳邊便突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鐘聲，震得她險些打翻了錦盒。

“又是通天鐘！”能遠在山下還能聽到猶如耳邊的清晰鐘聲的，除非又是通天鐘聲響，她拍著胸口震驚道，“通天鐘是得了魔癥嗎，怎麽這些日子總是鬧騰個不停？”

一絲驚訝從眸底悄無聲息地劃過，他左手一張一合，已然將她整理好的禮物收入了囊中，道：“看來，西華山又出事了。”

她心下一沈：“難道，是鐘叔？”

她猜測的不錯，鐘叔的確出事了，不過，只是在鐘聲響的時候。

待他們回去時，雖然不過半個時辰，有些事已經風平浪靜，而有些人卻已天涯相隔。

事情的起因，是鐘月山將奄奄一息的鐘叔搬到了凝泉谷的無名洞外，本意只是想打動曲蒙出來看他一眼，卻不想暮雲四合時，突然四周魔氣大盛，竟是有魔闖入了西華山，直逼凝泉谷。

混戰之中，他猛然發現，鐘叔被幾只魔掠走。

剩下的數十只魔將他牢牢困住，半分脫身不得，正當他無計可施之時，曲蒙從無名洞中縱身而出，向鐘叔的被掠走的方向輕身追去。

四周警鈴大起，通天鐘聲響，西華山瞬間大亂，不知從何而來的魔鋪天蓋地地充斥著每一處。

但闖入的魔卻量大而質劣，修為都不高，死在山中陣法的便不在少數，所以不過兩刻鐘，山中便恢覆了一片清明之氣。

鐘叔安然無恙，闖入西華山後尚還活命的魔還未被鎖入鎖魔塔，皆自殺而死。

當所有人都以為西華山並無任何損失之時，在四周巡查的弟子中突然有人傳出一聲驚呼。

凝泉谷中的凝泉洞，竟有人橫死其中。

在半空中禦劍而飛的北漠和言安雖錯過了群魔，卻恰好見凝泉谷擠滿了人。

凝泉水幹，仙鶴齊鳴。

她心下一凜，猜想必定是凝泉谷出了事，卻不想事情遠比她所能承受的要糟糕。

“煙兒，女兒啊——”

一個蒼老而淒涼的哀嚎聲突然從谷中刺空而出，驚來濃雲翻滾。

嵐煙死了。

據說，她躺在凝泉中，最後一滴泉水淌在她枯瘦的面容上，唯一有生氣的，是她那鋪展在泉底的幹凈衣衫。

有沒有一種死亡，會比流血而盡更難堪。

她的血好像與凝泉命中牽連，她血盡，凝泉幹，不知是凝泉因她的離去而心傷，還是她為凝泉的幹涸而絕望。

北漠想，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嵐煙靜靜躺在於和懷中的樣子。

她還是那般安靜恬淡，一如活著的時候。

只是，她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，她的手再也無法動彈，她的身體再也不會有溫暖。

幾個時辰前，她目送著自己，期待著所謂的驚喜，笑著說了句“好”。

可是，她再也看到不到言安為她準備的驚喜。

冷風刮起，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，北漠看著言安紅著眼睛撥開了人群，看著他步履蹣跚朝她而去，突然覺得四周靜得出奇，耳邊隱隱響起她最後的那一句柔聲答應，眼前竟是一晃。

人群之外，她雙腿發軟，有人將她一把扶住。

大滴的淚水濕了衣襟，她擡眼看了眼前人一眼，終於忍不住，放聲大哭。

眸中亦是哀傷的鐘月山不想她竟會傷心至此，一楞之後，悄無聲息地向前一步，輕輕伸手，將她的頭攬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。

北漠曾以為，她已經無懼生離死別。

可西華山的這個冬天，有時候明明比往年溫暖，有時候卻冷得讓人更不勝寒。

那個夜晚，是多年來西華山最安靜最哀傷的雪夜。

她坐在吊橋上，看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，任由雪花蓋住了衣裳。

不知所思，不知所想，眼中純白幹凈，腦中卻是一片混亂。

但她心中清楚，藏在凝泉谷的那一半青月魔魂，終究被人盜了去。

這本是她以為自己最不無法承受的事實，但在生死面前，似乎已經不再那麽重要了。

她最想知道的，是嵐煙為何會在凝泉谷意外身亡。

不知等了多久，有腳步聲傳來，縱然雙腿有些發麻，她還是迅速跳了起來。

見她身上覆的雪花，洛朝輕嘆一聲，一擡手，用法術將她身上的雪花除去，無奈道：“就知道若我不來，你會一直等下去。”

“究竟……”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而迫切，“究竟是誰害了她？”

洛朝拉著她的手腕向孤芳閣走去：“還未查清楚，但是，喬知延不見了。”

她驚訝：“不見了？”

如無內鬼，不可能會有那麽多魔能破了結界闖入西華山，而這個內鬼的目的，一定是盜取青月魔魂。

她想起了清晨她帶給嵐煙的信，喬知延在信中對嵐煙說，盼與姑娘開懷暢談一番，今日晚膳後，西六峰不見不散。

西六峰與凝泉谷相鄰，難道當真是喬知延……

“溶入凝泉的那一半魔魂還是被盜走了，嵐煙姑娘的死，便是與此事有關。”將一杯熱茶塞到了她的手中，洛朝緊蹙了眉頭道，“嵐煙姑娘十生十世未造殺孽，與阿朗一樣，有十度純清之魂魄，有人早就參透了盜取魔魂的秘訣，用她的血引走了凝泉中的魔魂。”

她心下一驚：“所以，是有人為了拿到青月魔魂才害了她？”

“不錯。我們原本推測，她是撞見有人盜取魔魂才被滅口，但她竟是血盡而亡，死得太蹊蹺，所以，師父才想起來找於掌門打聽，得知她便是能與魔魂契合的體質。”知道她得知真相後心中更是愧疚，洛朝安慰她道，“此事是有人預謀已久，我知道你心中難過，但我們唯一能做的，便是盡快找到盜走魔魂之人，否則嵐煙姑娘更是死不瞑目。”

有人將眾魔引入西華山作亂，掠走鐘叔將師父引開，利用嵐煙之血盜取魔魂後趁亂逃走。若無精心預謀，又如何步步得逞。

“我明白。”茶水的熱氣氤氳，她顫著聲問道，“師父和鐘叔怎麽樣了？”

當初曲蒙為將魔魂溶入凝泉，耗盡了十陽鎖的五成功力，為防被人懷疑，她一直都不出手幹涉六界之事。這些年她家潛心修煉，修為已有所恢覆，只是為了以防凝泉有所變故，她從不濫用功力，只怕溶進凝泉中的魔魂封印會有所減弱，所以即便鐘叔身受重傷，她也不妄自出手相助。

但如今魔魂被盜，她應再無顧忌。

“師父已經出手，鐘叔他已經沒有性命之憂。”洛朝輕嘆一聲，道，“只是，雖然師父已盡全力，但他受傷太重，只怕再也不便於行。”

她輕咬了牙，雙手緊緊攥了茶杯，最後一個問題問得小心翼翼：“這件事，是否與黑玄有關？”

洛朝本想回她“這是自然”，但見她已黯然神傷，終究還是轉了個彎：“這件事雖與魔界脫不了幹系，但闖入西華山的魔沒留一個活口，所以也不一定是黑玄所派，也有可能與魔界其他諸王有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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